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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闻变故壮士冲冠去 醒酒梦翰林负荆来(1 /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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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众人一边吃酒,一边谈论时局,指责崇祯皇帝诸多失政之处,把大明王朝推向覆亡的边缘。

酒后话多,口若悬河,正说得起劲,一位袍帽整齐的官员突然闯进来:身材伟岸、气宇轩昂。把众人吓了一跳,唯恐自己刚才那一番慷慨陈词被他听见,招来横祸,立刻钳口禁语、鸦雀无声。

为了缓和紧张气氛,蒲槃忙向大家介绍:“这位是高珩高大人,城里东街人,跟我既是邻里街坊,又是知己亲戚,崇祯十年进士,现在翰林院供职。”

众人听说是朝廷大员,急忙起身让座,唯独郑将军正襟危坐,怒目而视,摆出一副挑战者的架势,高珩见他傲慢无礼,心中老大不高兴,他虽然是文官出身,此刻却趁着酒兴,把两只鹰鸨怪眼恶狠狠的盯着对方,四目相遇,火星迸溅,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蒲槃见一团和气的酒宴忽然剑拔弩张!忙用玩笑话缓和紧张气氛:“高公一向微服探家,怎么忽然冠冕堂皇起来了?是不是升了高官,衣锦还乡吧?”

高珩满腔悲愤,捶胸顿足道:“国家都灭亡了,还什么衣锦还乡?!我现在是来向你辞行的。”

蒲槃又惊又喜:“高公要去何方上任?”

高珩没好气地说:“你真的没听明白,还是明知故问,我刚才说过,大明朝都灭亡了,我还去哪里上任?”又用低沉沮丧的口气说:“你问得不错,我确实要去上任的,”

“放了什么官?去哪里上任?”

“阴曹地府,阎罗宝殿!”

蒲槃看他的情绪很不对劲,嗔斥道:“你瞎扯什么呀?问你正经事呢!听说你刚从北京来,到底发生什么事?说给大家听听!”

高珩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悲愤地说:“流贼打进了北京,崇祯皇帝在煤山自缢身亡,我家世代深受朝廷大恩,不能杀贼报国,以雪君父之恨,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刚说到这里,忽然听到身边‘啪喳’一声响,酒水四溅!你道发生了什么亊?原来高珩酒醉失态,信口开河:对李自成的义军骂不绝口。激怒了郑将军,铁拳一攥,酒杯粉碎,伸手从背后拔出一柄飞叉,厉声大喝道:“你们这些贪官污吏,只知为昏君肆搜刮民脂民膏!哪顾穷苦百姓的死活!如今,中原大地到处饿殍遍野,多少饥寒交迫的人挣扎在死亡线上!李闯王登高一呼,万众响应,千百万义军在“闯”字大旗指引下,杀贪官、除恶霸、劫富济贫、救民水火!,自古道:得民心者得天下,依我看,推翻明王朝的是农民军,而自毁江山的却是崇祯老儿自己。他刚愎自用,残杀忠良、误国害民,如此昏聩残暴的昏君早该千刀万剐?这样的暴政早一天灭亡,普天下的穷苦百姓早一天过上好日子!你一个读诗书人,黑白不分、是非不明,对大顺新政权不但顽固坚持敌对态度,反而要为死去的昏君殉葬,要死还不容易,来呀,你往这叉上撞呀!”

高珩从小在一片奉承、恭维声中长大,平时只知道管人、训人、从未受过别人半句恶言。况且刚刚考上进土,正在春风得意的时候,就被义军葬送了前程!满腔怨恨正沒处发泄,被郑飞叉当着众人“贪官、污吏”一顿臭骂,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自知不是对方的敌手,不如索性拼上一腔热血,和他撕打一番。即使死在他的钢叉之下,却能表明自己忠心报国浩然正气!想到这里,他再也顾不得翰林学士的体面,一改昔日的温文尔雅,指着郑飞叉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犯上作乱、十恶不赦的反贼,逼死君父,建立伪朝,就应该上应天命,下顺民心,废除暴政,实行仁政。可是义军进入城之后,却倒行逆使,拷掠官吏,逼索钱财,滥用酷刑,草菅人命,霸占人妻。。。。。。使本来欲投义军的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半路上返回投了满清,引清兵入关,在一片石把闯贼打得大败。我被你们断送了前程。你郑飞叉的末日也到了!我今天豁上一腔热血和你拼了!”说着,冲郑飞叉手中的利刃猛扑过去。

郑将军见他真要寻死,怕闹出乱子给蒲善人招来麻烦!急忙一缩手腕,收叉入鞘。而高珩却以为他胆怯不敢动真格的,更加来了劲儿,抓住郑飞叉的衣襟就要撕打。众人见他不知死活,急忙拦住劝解。

施润章说:“高大人,你是有功名的人,怎么能跟草头百姓一般见识,消消气,有话慢慢说嘛。”

周信之说:“高大人乃一介文人,身无一技之长、手无缚鸡之力,跟郑壮士这样的虎将动手动脚,岂不是以卵击石。”

“诸位不要拉我,我高珩这个鸡蛋今天就非碰碰石头不可,宁肯粉身碎骨,也要出出胸中这口恶气!”

众人见劝他不住,个个摇头叹气,只将身体横在他们之间,束手无策。

正闹得不可开交,小松龄提着水壶一步闯进来,见高衍撒泼胡闹,大声说:“高叔整天教育别人‘君子动口不动手’今天是怎么啦?”

高衍恶声恶气地说:“叔叔今天不想活了,你躲远点,免得溅你一身血!”

小松龄说:“您可不能死,我们还等您和施先生教我们读书呢,你这样不顾体面,如何为人师表?父亲听说您从京城回来,特地请您来帮忙解决学堂房舍问题,不料您竟喝的酩酊大醉,寻死觅活的把好事给搅坏了不说,还要在我家闹出人命来,就算父亲下错了请帖,您走吧!“

蒲槃急忙呵斥儿子:“这孩子,满口胡说些什么,还不快出去?”

高衍蔫了,像头病弱的老牛似的喘着粗气,刚刚受了‘逆贼’一通斥骂,现在又被小毛孩子抢白了一顿,他这位堂堂翰林脸面何在?身价何存?他下意识感觉到四周人都用卑夷的目光看着他,觉得十分尴尬。意识到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走的越快越好!于是,两只被烈酒烧红了的醉眼,直勾勾的盯着小松龄:“好啊!,小三子,你也敢撵你高叔?好好!我走!我走!”

小松龄急忙拉住他的手道歉:“叔叔,我不是撵您,是怕您在这里闹出事来,大家都不好!”

高衍沒好气地说:“反正是我今天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我现在就走.免得你们看着我恶心!”说罢,甩开众人的拉扯,冲出院门。赌气走了。众人一路追着苦留不住。

17

蒲槃道:“让他去吧,等醒过酒,还会回来的。”忙叫兆专一路跟随,务必把表叔送回家中

高珩走了,他刚才对义军进入北京后,实施的一系列不得民心的错误政策的陈述,使郑飞叉产生极大震惊!深深意识到义军前途命运的潜在危险!觉得该立即返回军营,应对时局即将出现的严重恶化!于是,起身对对众人说:“诸位!郑某是违犯军纪护送粮船来的。现在粮食平安运到,可我押运的军粮却不知下落!作为一名军人,必须对自己的严重失职负责!所以,末将必须立刻回去寻找船队!说罢向众人拱手道别,出门上马而去。

高衍官运不顺,进了翰林苑,憧憬的锦绣前程刚刚开始,就被打进北京城的农民军给断送了!当然,农民军建立的新政权也曾劝他投降,然后分派到地方做官,可他根本就瞧不起这些粗布破衣、一身臭汗的泥腿子,不屑不与他们共伍。于是微服潜出京城,星夜回到淄川老家来躲避风头,等待时机,东山再起!

高官厚禄一下化为泡影!愤懑、恼火,让他几乎失去了理智,每天日上三竿还呼呼大睡!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喝酒,而且必须喝的酩酊大醉!,然后窝着脖子呼呼大睡!睡醒了再喝,喝醉了再睡!父亲怕他折腾出毛病来,想为他找个差事做。正巧,前日蒲槃前来为他祝寿,顺便请他出山帮助兴办学堂,他很高兴,只是年老多病,心有余而力不足。既然儿子在家赋闲,何不让他去助一臂之力,一来亲戚面上打了圆场,二来不至荒废了学业,日后不管谁坐江山,都需要读书人治理天下。想到这里,便把儿子叫到面前,训斥道:“你年纪轻轻,不去谋点事情干,整天在家里醉生梦死!何日是个尽头?听说蒲槃正筹划着兴办学堂,他一个人又要筹粮赈灾,又要操办学堂,怎能忙得过来?前几天曾来找我帮忙办理,可我年迈多病,力不从心,实在爱莫能助,亲戚面上又不能袖手旁观,你就帮他一下去吧。”

高珩欣然答应,因为他特别喜欢蒲家的几个孩子。特别是小三蒲松龄,天资聪慧,胆识过人,是棵出类拔萃的好苗子,加强培养教育,前途不可估量。于是,决定在家稍事休息,就动身去蒲家庄。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正当他洗沐更衣刚要出门的时候,几个同窗好友听说他从北京回来,相约而至,凑了份子为他接风洗尘。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加上大明灭亡断送了锦绣前程,本来就怅惘满怀,酒入愁肠更引燃起心中的愤懑,不知不觉喝多了!强撑着身体送走朋友,回家多睡一会,下去酒就沒亊啦。可爷老子怕他睡坏了身体,一个劲地催他快去蒲家。去就去吧,本想见了表哥倾泻一派胸中的郁闷,然后再谈办学堂的亊。不料,进门却撞上了冤家对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顿时气得五内俱焚,七窍生烟!一时失去理智,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本来是为喜欢小松龄而来,经过这一闹腾,反而被小松龄驱赶出去!没想到自己自幼天资聪慧,学识过人,乡试、会试一帆风顺。众口称赞,誉满乡里的年轻俊杰,落得如此狼狈!

一路想,一路走。踉踉跄跄、摇摇晃晃,大约走了四五里路,酒力渐渐消退,头脑清醒过来。意识到:本来是去协助人家办学堂的,由于酗酒误事,不但不人欢迎反被驱赶出来,这样狼狈回家,如何向父亲交代?不如原路返回,向众人赔情道歉,听凭蒲槃发落。干好工作,将功补过。于是,对一直跟在身后的兆专说:“不行,我得回去。”

兆专道:“高叔,你喝醉了,我还是送您回家休息吧。”

高衍固执地说:“我刚才的确是喝醉了,说了好多糊涂话,出了许多丑,现在我的酒醒了,我要回去向大家谢罪。”

兆专宽慰他:“大家知道您喝了酒,不会怪罪您。”

“在坐的那几位,都是什么人?”

“那位白面书生是安徽桐城人,姓施名润章,进京会试的举子。因清兵围困京城,会试被迮取销,流落京师半年之久,后来清兵撤围,才得以逃出北京回家。路上又被掳掠,一直到了临淄,才设法逃了出来。受家父之聘,留在这里坐馆。那位矮胖子是商人,在九江经营了一家米店,前不久,米店被溃军抢掠焚烧,一家老小葬身火海。他因外出要账未归,幸免于难,父亲托他买大米赈灾。他不但买米沒花父亲的钱,反把存在别人店里的米运来了。把父亲托他买米的钱如数奉还,让父亲做办学之资,父亲让他拿去做本钱,重整旗鼓,他坚决不干,非要捐出来办学不可!”

“那贼将是谁?我一看见他就禁不住心头火起,恨不得跟他拼个你死我活,以泄胸中之愤。却因一时冲动而丧失了理智,闹出了这场丑剧,那贼将是从哪里来的?你父亲和这样的人来往,不怕招惹风险?”

“他是李自成的运粮官,那日在运河上押运粮草,正好遇上周信之的米船被溃兵打劫,是他杀散劫贼,救了施先生和周老板。没顾上回军营交差,冒着军法处置的风险,从微山湖一路护送粮船来到这里。这三个人都是义士豪杰,叔叔可不可轻慢了人家。”

高珩羞愧满面,悔恨道:“北京陷落之后,我冒死逃回家中,一则避避风头,二则想回乡办学,使平生所学不至荒废。今天几位同窗好友来为我接风洗尘,谈起国破君亡之事,无不捶胸大恸,我为其真情感染,展望前途,悲观绝望!酒入愁怀,不觉喝得酩酊大醉。本欲去找你父亲商量办学堂的事,没想到进门就撞见那贼将……”

兆专不耐烦了:“高叔,你这话说得太偏激了,恰恰相反,你认为是好官兵,才是真正的劫贼!他们打不过农民军,却拿老百姓煞气!他们不但抢劫我们的粮船,还要把船上的人抛入水中活活淹死!在这紧要关头,幸亏郑将军率领船队赶到,杀散了官兵,下水救起施先生和周老板,一路护送粮船来到这里,孰好孰坏,一目了然!您不要偏听官方一面之词,是非不明,敌友不分,几乎闹出大乱子!您若听我劝告,改变原来的错误观点,回去向大家说明原委。求得众人谅解。不然,会众叛亲离的!”

高珩沉吟道:“如此说,是我搞错了,我去向众负荆请罪!小老大,你身边带着火具了吗?”

兆专说:“我烟瘾大,能不带火具,叔叔要火干啥?”

高衍道:“你快打着火,我自有用。”一边说着,脱下官服,摘下纱帽,双手合十,朝着北方一拜,口中念道:“万岁爷,高珩本想舍生取义,为您殉葬的,可一场噩梦醒来,我恍然大悟:您和您的王朝做了许多对不住黎民百姓的事,有悖天理良心!不值得为您殉葬。让您所赐衣冠代替我跟隨您去阴曹地府吧!”,说罢,接过柏龄手中的火焰。点烧了衣帽,在路边焚烧起来,

再说,高珩赌气走了,小松龄却招来严厉批评:娘说“高叔是你爹请来商议办学的,和郑将军吵闹,完全是因为他喝醉了酒失去理智,今晚商量不成,改日再议。他是长辈,实在闹得不像话,你爹批评他几句可以,完全轮不到你这个晚辈说三道四!况且一个胎毛未退的孩子,竟当这诸多客人的面,斥责长辈,成何体统?他是淄川城里数一数二的头面人物,被孩童斥责,教他如何下台?”

又批评丈夫:“孩子不懂事,你也由着他?他这样没上没下,完全是平时宠坏了!要是我,早一巴掌让他滚到一边哭去了!这一闹倒好,那高珩是个烈性子,他今晚穿戴整齐,喝的酩酊大醉,本来就想乘着酒兴为前明王朝舍身取义,加上受了小三子一通数落,岂不是火上浇油!万一路上寻了短见,他是从我们家走的,高家来要人,我们如何交待?”

蒲槃说:“我叫兆专跟去了,不会有事的。”

董氏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给兆专个措手不及,投了柳泉井,跳了护城河,也不无可能。”

蒲槃笑道:“你真是杞人忧天!高珩才不会做那样的傻事呢,刚才那一通吹胡子瞪眼地咋呼,分明是看见郑壮士,勾起了对李自成农民军的仇恨,借酒发泄一下,故意激怒郑壮士,达到他为主尽忠的目的。没想到郑壮士不跟他一般见识,自己下不了台,借小三子一句‘逐客令’,羞愧而去。其实我们以前对农民军的错误看法也是如此,不经过亲身感受,就不可能改变观点。兆专走时,我嘱咐他路上相机开导他,让他改变对农民起义军的敌对情绪,避免孙之獬亊件再次发生!他如果醒悞过来,保准回来向众人赔倩道歉。”

施润章说:“这事不能怪松龄,孩子读书心切,下午一见到我,就问我什么时候能开学,我早知校舍解决不了,当时就把松龄带到南方去,在我家私塾读上几年,再去白鹿洞书院深造,那里是全国最有名的学府,是南宋理学大师朱熹开创的,在那里读书成名的学者多不胜数。”

“先生,白鹿洞书院在什么地方?”

“庐山,你读过李白的《望庐山瀑布》吗?就是那里。”

“我们这里也有个郑公书院,在梓橦山上。”

“噢,你去过吗?”

“没去过,先生,郑公是谁?”

“就是郑玄郑康成,东汉大学问家,为人聪明睿智,连他家的丫环都通晓诗书,一次一个侍女做错了亊,郑玄罚她跪在地上,另一侍女开玩笑说:“胡为乎泥中?”那侍女随口答曰:“薄言往愬,逢彼之怒。”风雅如此,汉桓帝时,曾为尚书,所以后人称之为郑尚书。后‘十常侍之乱’时,辞官归田,创建了郑公书院,等你考中秀才之后,可以去那里继续深造。”

“不,我一辈子在先生身边读书。”

“等我教不了你的时候怎么办呢?”

“不会的,先生的学问如高天大海,学生永远不会超越。”

“不对,常言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学生不超越先生,不是好学生。”

“松龄,我又回来了!”高珩进门冲着蒲松龄喊:“叔叔不醉了,你不往外赶了吧?”

“欢迎高叔叔!”小松龄兴奋地手舞足蹈。来到高珩面前,噗通跪下:“小三子向您老人家负荆请罪!”

“好孩子,快快起来!”高珩双手把他抄起来。接着朝大家深深一躬:“该向大家负荆请罪的是我,我刚才喝多了酒。”

蒲槃说:“念东老弟,这事不说了,今晚我邀你来,是想请你去办个事。”

“什么事?”

“学生招的差不多了,校舍还没着落。”

高珩说“我知道您想借用祠堂做校舍,遭到了老族长的反对,好吧,这事就包在我身上啦!”

蒲槃说:“今夜太晚了,明日一早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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