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十(1 / 0)

铁笔大喜,抢起一酲来,道:“真难为你瞒过同门,好久没喝这绵竹酒啦,我肚内酒虫已自难忍。”李逍遥于料理一道甚有心得,更喜遍识天下名酒名菜,是以虽不怎么能饮,却是必能辨明,且把来路述得头头是道,因说道:“绵竹酒取绵竹诸葛井之水而酿,乃浓香之白酒。”

铁笔更喜道:“小伙子原来是会家,那太好了,且陪我饮一遭!看来虽是将就,尚含一二原风。”又自食盒中拿出一小酲,问道:“那你可知这是什么酒?”李逍遥接过,开了封,倾出一些尝了,说道:“其味有近西凤酒,唐时国宴必不能少他,苏西坡……”一语把阿灵笑坏了。

李逍遥不读书,向来弄不甚清,知道说错,尴尬之下改口道:“东坡曾吟此酒为‘花开美酒喝不醉’。”铁笔笑道:“正是,因只略具其形,姑且以‘仿’呼之。咱们就先喝这‘仿西凤酒’。”倾在两只碗内。阿灵道:“咦,大淫贼还知道些东西哩。”李逍遥一面喝酒一面心道:“这便讶异,为免太小觑了我。”

铁笔道:“小伙子这般熟识诸般佳酿,老汉亦有不及,你再说说这酒怎地。”李逍遥接过递来一碗,见是白酒,浅尝即应:“嗯,您想弄的是双沟大曲吧。”铁笔拍手道:“不错,不错!那这个呢?”李逍遥还未接过,但见色呈瑚珀,略带棕红,清澈明亮,便道:“是丹阳封缸,浓甜黄酒,真品并有滋补之效。”

阿灵瞧得口渴,也起了一瓮,倒了小半碗喝。铁笔笑道:“小丫头掺和什么,不怕姥姥说你!”阿灵啜了一口,道:“阿灵已经不是小孩子啦,我便是要喝!”李逍遥瞥了一眼,道:“没关系的,反正是花雕吧,再喝多些也醉不了。”铁笔说道:“也好,女儿家喝女儿酒。”

阿灵赌气道:“怎么,小看人吗?我偏要给你们喝个厉害的!”端起一碗就饮。李逍遥掏着耳朵,道:“吐出来~~”“噗~~!”阿灵便如和他事先说好的一般合拍,伸出舌头大扇特扇,连道:“辣死人啦!”

李逍遥道:“这茅台只怕其醇度不低,铁老伯也不定能饮,何况是你这小丫头片子?”阿灵红了脸道:“我拿来给老爷爷喝的,全让你给糟踏啦!你快走开,没你的份儿!”李逍遥一窘,把本来拿起的一碗泸州老窖放下。铁笔劝道:“小伙子别在意,你要喝便喝个痛快。”

李逍遥眉头一纵,计上心来,说道:“既然佐料现成,不如我来做道‘仿酒煎黄河鲤鱼’给老伯下酒。”铁笔拊掌赞妙。李逍遥遂携垂钓所获鲤鱼回山洞取了别般诸具,于外间土灶前剔鳞、去脏拾掇齐整,下锅后应时浇上“仿杜康酒”,加意火候,不多时香喷喷下在盘里。

鲤鱼不过一斤的叫做“拐子”,过了一斤的才是鲤鱼,尾巴像胭脂瓣儿相似才新鲜。阿灵看着鲜鱼,喜道:“好香啊,我不客气啦!”连连下筷,也不顾尚为烫嘴。铁笔道:“想不到小伙子厨艺也一般的好,不知真品是否可不用杜康,另以别酒相代?”

李逍遥摇头道:“不知别处如何,但以我意度,杜康酒清冽明透,柔润芳香,甘绵香醇,回味悠长,非别般可比,这里正宜。”阿灵吃得欢快,把碗一举,笑道:“还要,多谢!”李逍遥叱道:“我做来是给铁老伯下酒,你倒好厚面皮大不客气,一条鱼都给你吃干净啦。你们水月宫不都是姑子吗,怎地还肆无忌惮地开荤?你还待在这儿干嘛,沾人家光还不够吗?快给我滚!”

阿灵不防被数说了一顿,却又这么难听,一时气急,只知“你、你”地低低而语。李逍遥头一昂,鄙夷之色毕现。阿灵再也没话说,飞奔去了。

铁笔方悟他立意报复,叹道:“哎呀,你跟小姑娘置什么气?”李逍遥若无其事地微笑道:“老伯,趁清静咱们到山洞就席吃酒。”虽是如此说,他鄙薄阿灵为人,不肯再碰她携来物事。李逍遥不同别的男孩子,究有自己小性儿,于琐事上尚不能豁达处之。

是日尽欢,二人在山洞中宿了。次日,李逍遥睡好尚未醒透,即听到洞外有琴声悠扬。他不解音律,只是觉得轻松柔和,甚配此幽静之地。因略整衣衫,出到洞外,见铁笔正自空旷处抚琴,其态闲适已极,身子随指法而俯仰。

李逍遥同他相隔一段坐听少时,但觉神清气爽,杂念尽去。赏之正酣,却闻树林深处有人哼着小曲儿蹦跳而来。李逍遥心道:“好哇,又来扫人兴来啦。”

一会儿阿灵自林中现身,笑咪咪地道:“大淫贼,你早上好啊!”瞧情状她并不以昨日之事为意。李逍遥道:“你好,臭小娘,昨儿挨骂挨得还不够吗?”阿灵笑道:“啊呀,你肯跟我打招呼,我可真高兴。这是给老爷爷的茶水,好好拿着。”

李逍遥接过提盒,见还是如昨日一般,并非一人份,三人便也够了。正要再数落她几句,阿灵嘘嘘连声,道:“别要吵,好好听着。”李逍遥本也不欲因此扰了铁笔使之分神,当下大合心意,如前静听。耳中但闻如凤鸣,如莺啼,虽不敢随意品评,但也觉甚为中听。

铁笔奏罢,阿灵鼓掌道:“好一曲‘百鸟朝凤’,这琴也要叫作‘凤凰琴’。大淫贼,你可知为何?”李逍遥爱理不理道:“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小爷忙得紧哩!”阿灵道:“哼,量你也不知,那是因为传说伏羲一日目见凤凰落于梧桐之上,后来他便取其木制以为瑶琴。那是后世始祖哩,要没他,什么楚庄王的‘绕梁’,司马相如的‘绿绮’,蔡邕的‘焦尾’,就都没有啦。”

李逍遥平生最厌旁人掉书包,显摆所识,暗含讥讽道:“嗯,嗯,你臭小娘见多识广,小子我甘拜下风。”阿灵笑道:“肯服输便好。嗯,趁我今日心情好,也弹他一曲。”因替下铁笔,略试指法,即行上手。

起初尚还顺畅,到后来曲至高潮,紧凑错杂,一连蹦出好些杂音,甚为显明刺耳。李逍遥捧腹道:“你到底行不行啊,在这儿充什么会家,趁早滚那个……蛋,啊哈哈哈~~!”阿灵脸红道:“这曲子本来难弹得紧。”

李逍遥仍不止笑意,歪倒一边道:“是,是。哈哈,哈~~”阿灵又替自己解围道:“再者,音声之属其旨乃在陶情冶性,只消自己弹得高兴,又用得着技艺如何高超?”此言甚得李逍遥之心,他认同之下,倒不再批驳。

铁笔道:“且住且住,便来品下阿灵拿来的佳茗。事先说好,我不识此道,全为解渴,休笑我多取‘饮驴’。”铁笔实则谦语,心知卢仝《七碗茶歌》足可倚仗撑腰。

阿灵道:“非也,非也,‘早采者为茶,晚取者为茗。’我是早上采的,怎能叫作‘佳茗’?”铁笔于小姑娘迂执亦略觉无奈,苦笑道:“是,是。”揭开盒盖,小心翼翼拿起一壶,辨识道:“灵月师傅这是要为紫砂?真不赖。”

唐宋时茶壶称为“注子”、“执壶”,供煎水煮茶,还未用于泡茶。阿灵携来之物虽冠其名,但尽出自岛上,乃她师父亲制,是以同昨日一般也只能在前添一“仿”字。

李逍遥道:“不过是一寻常茶壶罢了,有甚可赞?”阿灵道:“你没听说过吗,饮茶器物最好便是砂壶,而最好砂壶莫过于宜兴所出紫砂。老爷爷是识货的,可有人呢~~?”拿手指刮脸羞他。李逍遥还以一记白眼。

铁笔道:“这饮茶之道我也不甚来得,小伙子于酒道甚精,已为难得,此番不识,却不需多怪。”阿灵道:“是啊,大淫贼只知喝酒,常言道‘酒是色之媒’嘛。”李逍遥心道:“这臭小娘小觑酒道学问,只道似那般静坐品茗才算高雅,终究识见未臻上乘。”心下却乐得听她讲些东西以补己之不足,于是并不回话相激。果然阿灵卖弄道:“我来问你,你可知这茶瓶为何非要锡制?”李逍遥胡闹道:“我知道,那必然是吃饱了撑的!”

阿灵一窘,心道:“我不该理这傻瓜。”清咳一下,道:“那是因为,须知茶性恶近瓷、铜、金、银,而锡瓶又不会漏气,可保茶之原质,自是使他最宜了。”顿了顿,道:“这里面的讲究可多啦,我怕再讲下去你领会不了。”李逍遥见她神色有异,心道:“其实余下你也不知了吧。”

铁笔道:“都别忙说嘴,且品茶是正理。”当下并不择瓶中炒茶,拿过茶饼碾成粉末,过筛冲点,三人各自取饮。李逍遥望着翠绿茶水,心中发毛道:“这生模样却也能喝?便似下了毒的一般。”阿灵道:“土包子,连龙井也不知道,亏还是左近土人。这茶向以色绿、香郁、味甘、形美四绝名冠天下。可惜目下没有虎跑水,凑不成双绝。”李逍遥委实不懂,没插言处,大是没趣,嘟囔道:“知道这些好神气吗,故意拿来显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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