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起来，阿灵已被丁氏姐妹叫走，先自一并出去了。李逍遥一面穿衣一面闯到堂上，大叫道：“罗刹鬼婆！你干嘛不叫我起来，要是晚了时辰怎么办！”李凤正啜着热茶道：“老娘要顾阿灵哩，哪有空闲管你臭猴头？”李逍遥忽的一下如风冲出店外，怒叫：“臭小娘，要我跟你认错，没门儿～～！”他在路上随意买了些吃食，一面赶路一面大嚼。因快行之下，腿部略感不适，心道：“腿脚不好，便是不愿过多动弹。”
“喂，逍遥～～”李逍遥一回头，见王小虎赶了上来。二人并肩而奔后，李逍遥道：“咦，我还以为你先自去了哩。”王小虎道：“没法子啊，我心里怕得慌，又有些不欲去。”李逍遥奇道：“怕？这有什么好怕的？”王小虎道：“我见了那帮子读书人摇头晃脑，高声吟哦，就以为是在念什么咒，心里不踏实，怕他们咒我。”李逍遥笑道：“那你藉此机好好读书，以后咒还他们，两下扯直岂不是好？”王小虎喜道：“哎，你说得很是。”
二人进了县城，到得丁时彦商铺尚还不晚，但其他人已都到齐了。香兰和秀兰过来打招呼，阿灵则自个儿倚在窗边不吱声。丁时彦的铺子所售尽是时兴新鲜物件，李逍遥随手拿起一个玩意，纳罕道：“这是什么，花花绿绿的，作什么使？”王小虎过来道：“现下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一些人有钱烧的，就是欢喜好看没用的物事。随他们怎么，你别要管，咱们这边才真正有件大事要留心。”
他夺下李逍遥手中物事，将其拉到一边，附耳轻声道：“这好些人中最‘英杰’的要算那邻村的泼皮赵无延了，丁伯怎么回事，这等人也叫他来。”李逍遥道：“教而化之。”王小虎哼了一声道：“我还是很信服‘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这句老话的，丁伯别教化不成，反在这人身上赔了大本钱。啊，刚说着，贼手就伸出来了！”
他快步走到赵无延身前，叫道：“你往兜里塞什么呢，快放下了，那是店中东西！”赵无延白了他一眼，道：“老子掉了东西，自捡回来，干你屁事！”王小虎一听这话，火头便自大了，心道：“跟这厮不需废话，看在丁伯面子上，日后再慢慢料理他。”当下只狠狠瞪着对方。
适时，丁时彦从里间出来，说道：“大伙儿都来了吧，就这些人对吗？咱们这就到学堂上去。”王小虎正要告知方才之事，赵无延先自恶人告状道：“丁伯，盛渔村的小虎蛮不讲理，在这欺负人哩。”王小虎怒道：“你！”丁时彦不暇分辨，道：“小虎，你脾气确然有些急躁暴戾，是该自己留心改正了。好，大伙儿随丁某来吧。”
一众少年人都跟着丁时彦陆续出外，王小虎则气得立在当地，紧握双拳，动弹不得。丁香兰过来道：“小虎，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跟旁人过不去？”王小虎嚷道：“是啊，我暴躁，我什么都不对，可香兰姐你要有本事，去把那厮拿的东西讨回来啊！”香兰吓得退了两步，说道：“什、什么东西啊？”
她忽觉有人拽了下自己手臂，转身见是阿灵，因问道：“啊，阿灵，怎么啦？”阿灵手一抬，塞给她一件物事，目光移向小虎。香兰会意，向他道：“小虎，你看是这东西吗？”王小虎接过大惊，见正是赵无延黑下的物件。李逍遥在他耳边道：“有些事非常理可解，你还是别要问的好。”
王小虎听来只觉毛骨悚然，当下点头相应，将那物件放回原处。方才的景象，李逍遥其实都是见到的，赵无延走在边上，阿灵于他后颈来了记切掌，便令之顺势倒在了不起眼处，连谁“送的礼”也不知道。
学堂所在相去丁时彦铺子并不甚远，乃是因他人缘极好，商事上的朋友腾出来空场子给他用的。学堂上桌椅等物一应俱全，众少年人因之都是轻装至此。本来民间办学亦颇有讲究，但其时初兴，诸般规矩只得将就。经丁时彦绍介，众人得知请来讲课的先生都已是一部花白胡子，年过花甲了。
因礼法所限，女孩儿家们要在另边讲堂由另一位夏侯韬老先生教授，小伙子们则是由青阳老先生来教。众少年入座，丁时彦向青阳交代之后，便去另间夏侯韬那边探看。不知为何，王小虎见到青阳面相便浑身不大自在。
青阳走到自己太师椅前，一拍案，大声道：“老夫尚未坐，你们如何坐得？！”一些人吓了一跳，立马挺立起来，余人也相继站起。青阳忽又由阴转晴道：“好了，坐吧，以后都留心些。”随即带头坐入椅中。众人大都异口同声地嘘口气，向后软倒。青阳适时又大叫道：“坐就坐，嘘什么，成何体统！你们可知道‘正襟危坐’？不许靠在椅背上！”一些人又吓了一跳，站立起来。众人都不明何以他这般一个干瘪老儿，竟能发出恁般大声响。
青阳只有在大叫之时双目才会现出，常时都是眯成一条线，又被厚厚的白眉遮住。现下他双眉又自垂下，大异方才，平静言道：“老夫先来教你们如何执礼，听好了……‘贤者狎而敬之，畏而爱之。’‘若夫坐于尸，立如齐。’跟着念。”众人出乎意料的念得整齐。
青阳点了点头，正要相赞几句，另间女孩儿家们也齐声诵了些什么，这边便有些许人嬉笑开来。青阳当即喝道：“不许笑！有何好笑，你们倒说说看！‘坐必安，执尔颜。长者不及，毋谗言。正尔容，听必恭。毋剿说，毋雷同。’都记好了！”众人都不敢吱声。
一人起身行了一礼，言道不明方才数句古文旨意，望先生指教。正在众人都为其捏一把汗时，青阳却颇为耐心地讲解开来，言务近老妪能解，通俗易懂，大伙儿都听得前后通达明白。这一来众人便弄不清楚了，这位先生性子当真古怪，说他暴躁吧，竟而兼能肃穆，说他严厉吧，又不尽然。
首回上学，只是随意讲讲，青阳将今后打算说与众人知晓，并言自明日起，会从识字习字慢慢教起。众人因在他眼皮底下提心吊胆，大气不敢出一口，聚精会神，不致想入非非，因此上过得甚快，一上午已去，到得散学之时。这回众人学聪明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恭立至青阳退出后，才一涌出了学堂。自今日所习看来，丁时彦甚有预见，只令先生们讲些孩子们用得着的学问。
李逍遥和王小虎站在路边相待丁氏姐妹和阿灵出来。王小虎道：“你有何感？”李逍遥面无表情道：“没何感觉。”王小虎道：“我却快厌烦了，不管怎样，一上来须先震住你，以后才好管束，哪一行的头头都是这般。那先生讲得如何我是不懂，不过他也用这一手儿，终究是个俗人罢了。”李逍遥道：“管他呢，你听你的课。”王小虎道：“嚯，我正是不愿听啊，听来听去我也只以为那是在念咒，不是那块料不认不成。啊，她们出来了。”因迎上前去道：“香兰姐，一起回去了。”
香兰道：“不，公子请自重，你自行于道左，我们女儿家行于右，两不相犯。”王小虎奇道：“‘公子’？香兰姐你怎地啦？”香兰同阿灵先自去了。王小虎一拍秀兰道：“你姐姐怎地啦？”秀兰轻轻将小虎手臂拨开，说道：“小虎哥，男女授受不亲，请自重。”言罢昂头挺胸地走开去赶前面二女。王小虎支楞着一只手，嘴巴大张，一时呆在当地。李逍遥自旁道：“看来夏侯老先生那边也是把礼摆在最先来讲。”
丁时彦问候过二位塾师之后踱将出来，笑向二人道：“如何，今日所得多否？……咦，小虎这是怎地啦？”李逍遥道：“还好，丁伯您不需管小虎，他没事。”丁时彦道：“噢，丁伯知道青阳老先生是严厉了些，但这未尝不是好事，所谓‘严师出高徒’嘛。”李逍遥道：“丁伯说得是。那个，我想小虎清醒之后必有此一问，先自代他相询吧，不知课程却是如何安排？”
丁时彦道：“喔，这你们不需挂心，三日一歇，每日只有一上午。兼且现下是冬日农闲，大伙儿应当还是有空儿的吧。”李逍遥向丁时彦告辞后，拖着僵住的王小虎回程。今日堂上他倒没觉得学到了什么，虽不能说兴味索然，却也是提不起精神。
晚饭间，李凤眉花眼笑地好生夸赞了阿灵，说先生堂上提问了几句，都只她一人答了出来。李逍遥夹菜到碗中，自到旁桌去边吃边想事，心知李凤是听丁氏姐妹说知。阿灵如何他不知道，不过既然其现下性情与傣人头领一般，便足以想见。堂上情状定然是先生点名问之或是无人可应，场上僵住，才由其勉为其难作答，她才不会自己起兴去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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