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一百一十七更(1 / 0)

刘晋元走在右首的歧路上,不时磕绊一下,他也就不时扶正一下帽子,心道:“不愧是华山,最为平坦的道路也这生奇险,小可快要消受不住了。”

初时山道上还铺有石板,到后来什么也没有,跟荒郊野外并无二致,山道走势又一直向下,轻易止不住脚步,越来越难走了。刘晋元闪躲着拦路的树枝,拨开野草,心道:“实足练人,不过小可不会轻易言弃,逍遥和司徒兄这时也都在努力着。”

就这样,他愈走离正道愈远,到最后身处茂林,连方向也辨不出了。山势不知觉间又已转高,花树也跟着渐渐少了,路上大都是巨大的石块。刘晋元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迷了路,可是来路不可能记住,再向前也不知会到哪里,一时进退维谷。

他倚坐在一块大石上,思索下面该怎么办:“山上的人这时大都应聚在南峰附近,那我也该尽量向南走。”心念至此,寻来一根较为坚韧挺直的树枝,插在土壤之中,尽量让它垂直竖立,在树枝的阴影顶端拿石块划下标记,之后静待一刻左右,在变动后的阴影顶端又作下一个标记,将两处连成一条直线,又作了此直线的垂线。刘晋元细观线图,喜道:“有了,有了,这么说,南方是在这边。”

当下即依图形所示向南方行去,少时来到一座山壁之下,山壁间有一洞口,别无通路。刘晋元心道:“这不禁让人想起了陶公《桃花源记》中的情状,只不过一在水畔,一在山中。”他挨到洞口处,掷了块石子进去,并未因撞到什么阻碍而发出大响,看来洞内尚深,遂弯腰而入。

小心翼翼地行了一阵,洞内豁然开阔起来。刘晋元心道:“啊,越来越像了。”后来忽然现出光亮,概是出口到了,刘晋元拿一只手掩在面前,以防阳光刺伤双眼,另一只手扶着洞壁,缓缓行出洞去。待得双眼已适,发见自己站在山壁突出的一块平台上,远望之下,四周环绕的山壁之间是极大一块平原,其间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土地平旷,屋舍俨然。刘晋元惊道:“真、真的出现了,难道桃花源当真存于世间?……不不,如若是陶公笔下的那个,应当在武陵才是。”

他沿着崎岖的山道下到平地上,向平原中的村庄行去,此时乡间之人尚未发觉有人入来,他也得以在不惊动众人之下多所探看。但见乡人所着都是先秦时的服饰,甚为古旧。刘晋元心道:“如此更不似本就居于此地,这些人定然有些来头。”

当下想要寻个人来问下,却猛地发见一个因身着艳装而凸显于众人之前的人走在斜前方,好似也在向村中行去。刘晋元甚为惊奇,招呼道:“喂~~,前面可是温姑娘吗?”那边的女子惊讶回身,果然是温慧。

室中,三人依古风跪坐着,男子在主位,刘晋元客位,温慧在一旁作陪。男子道:“请用。”拿起身前的觥来。刘晋元也举杯,稍稍喝了一口,心道:“是清酒吗?现下真是难得见到啊。”刘晋元和温慧相见后,就被她带到了此处,看眼前这人的举止就知他定是个统领众人的人物。这些正合刘晋元心意,从他口中自然可最为直截地明白些有关这“桃花源”之事。

男子放下觥,沉静地抬头直视刘晋元,显得很是稳重。不知为何,刘晋元自他的眼神中看到更多的是掩饰不住的火热激情。男子开言道:“想必足下要先问我们这里都是些什么人……”刘晋元忽道:“是墨家的后裔吧,或是心向墨家之人。”男子掩不住脸上的惊讶,口唇微张,眼睛也睁大了些。

刘晋元知道他定会问自己何以知晓,所以不如由自己自行道出,遂道:“我是经由贵地的房屋猜出来的。贵地的屋墙都是用版筑法筑成,并以木桩加固,这等成熟的夯筑之术只在周后方有。当小可看到一面墙下放着的夯土用的板干和挖土方的器具,旁边又有封人似的人在分发口粮,小可更确信这用的是至少春秋之后的古筑法,因为土木构筑在那之后才有明确的整套分工之法。小可跟着温姑娘来此的路上,又发见贵地的木工和土工已分开来,‘山节藻梲’、‘丹楹’、‘彩椽’等装饰也已启用,而此等精致境地非墨家的土木之技不能,小可不禁由之想到了那句‘女工作文采,男工作刻镂。’所以敢肯定,贵处的人们定然和墨家有着极深的关联。”

男子盯着对面微笑的刘晋元,心道:“第一次来这里,仅凭屋子就看出别人的身份……这少年不是学识极渊博,就是绝不简单。”他虽然心中明白,但仍故意试探道:“足下不会是多次来此窥探,才会知道这么多吧?”刘晋元摆手道:“不,不,小可实在是因为迷路才误闯宝地。阁下如若不喜,小可这就出去便是,定不会向外人道及贵处所在。”

温慧适时笑道:“大师兄,你这么凶干什么,人家刘相公是被你师妹我的美貌所迷,才在不知觉间一直跟到这里。对不对,刘相公?啊,我好是困苦,难道美貌也是罪过吗?”说罢自己在一边陶醉开来。

男子望着神色尴尬的刘晋元,心道:“看来在外面,拿这温师妹没有法子的也大有人在。”想到这里,对刘晋元不禁生出了同病相怜的亲近之感。刘晋元咳嗽一声,说道:“这么说来,温姑娘也是此地中人了,这可真是意想不到啊。”温慧贴近他坐去,用妩媚的话声道:“哦,刘相公好似话中有话啊,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意思吗?”

男子望了望刘晋元,说道:“想来足下难免会起疑,小慧她本是隐居于这‘百家村’人,数年前出外遇险,为华阴的夏侯门主所救并收为义妹。别看她这样,却也不稀罕外人的功夫,一身武艺都是百家村嫡传。”刘晋元心道:“原来如此,所以夏侯世家出赛的弟子中并无温姑娘。”一转头见到她在那媚态连连,不禁又心道:“也有其可能是她耽于别务,疏于练功,才没法上场。”

温慧将刘晋元拉起来,催促道:“走吧,刘相公,我带你四处转转,你好似对我们这里的东西很感兴味,老对着这冷脸家伙干嘛?”刘晋元思忖这男子似不愿对自己多话,从他口中是问不出什么的了,不如就依温慧,遂望向那男子,相询自己是否可以离开。男子点了点头,温慧就喜滋滋地挽着刘晋元手臂出去。

二人走到门口,刘晋元停步转身道:“我们之间已说过好些话了,可以见告姓字了吗?”男子向别处望着道:“我不会告诉足下,足下亦不需知道。足下姓甚名谁,我不也没问吗?”刘晋元一笑,道:“我明白了,谢谢阁下。”说罢走了出去。男子又微微张开了口唇。

温慧甚奇,匆匆赶上刘晋元,和他缓缓行在道上,问道:“喂,你干嘛要谢大师兄啊?”刘晋元观赏着身周的景致道:“因为令师兄已经告诉了我他的姓氏。”温慧奇道:“哎?”刘晋元道:“小可若是没猜错,令师兄应当复姓皇甫,是赵国公孙龙先生皇甫姓弟子的末裔对吗?”温慧面露钦仰之色道:“刘相公,你可真神啦!大师兄他正是复姓皇甫,单名一个卓字。不过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他又什么都没说。”

刘晋元笑道:“公孙先生长于诡辩,‘白马非马’论流传了千古,其中他最擅长的要算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吕氏春秋·淫辞》中载,秦要攻魏,赵却欲援魏,秦王就责让赵王违了秦赵之盟。两国中一国想作何事,另一国须相帮,两国本是如此相约。那时公孙先生在平原君处作门客,却藉此约反论,相责既如此,赵国要援救魏国,秦国为何不帮,岂不也违了盟约?便这样驳回了秦王的责让。令师兄方才最后一番话,颇有先生的论辩之风,当出嫡系,而你们这里又喜战国古风,我就逐一细想有哪位前辈曾是这样的,令师兄若是公孙门下皇甫后裔的话,就此便会被我猜到了。说起来也并无十分把握,侥幸而已。”

温慧仰慕道:“没有没有,你已经很厉害了!哇~~知道东西多就是不一样,跟那些舞刀弄枪的家伙们比,不知哪个更强哩。刘相公,你真是了不起!!”刘晋元摇头道:“了不起的是书本和武术,只要有人肯在上面勤下功夫,自然可以成为文武道中不凡之人。”

当下温慧在前领路,在村中穿行。刘晋元见此处多有些外间也没有的技巧工具,且村民户户皆配,劳作时省力得多,由是心道:“墨家的土木之技果真了得。”他问道:“温姑娘,不知你们这里的人是何时起始隐居在此的?”温慧道:“听说也并没很久,北方各族逼得前辈们苦了,就渐渐迁到了这山中,日子终于过得安稳了,凡事也不用求于外面。”刘晋元应道:“是吗。”心道:“日子过得如此安生富足,若再想出去,也倒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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