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王翦也已经落座，紧挨着茅焦，大声谈笑。陈亦飞目光飘过，见那朱琰落落大方的坐在对面，面容沉静，静若处子。虽唇角挂着微笑，却给人一种冷若冰霜的气质。尤其是一双柳眉下，点漆般的双目射出若有所思的光芒，仿佛随时可拒人于千里之外。而嬴宝正歪斜着身体，竭力靠近着，絮絮叨叨的卖弄着什么，一副轻浮的登徒子模样。
“师傅，这朱琰好有气派。”司马薇显然也被对方的气度所震慑，近乎喃喃自语的说道。
朱琰似乎见惯了大场合，对众人投来的火辣辣的目光，坦然接受，一副宠辱不惊的神态。但，当嬴宝不停的向她靠近的时刻，她脸色虽挂着微笑，眉宇间却透露出一丝淡淡的厌倦感。
“琰大家虽为女子，却名声远播荆楚。今日仙架亲临，老朽倍感荣幸。”
归桑老人司马粮遥望朱琰，脸上浮出笑容，举杯劝饮。
朱琰袅袅冉冉起身，俏脸充满了仰慕之色，道：“久闻归桑老人之名，早该来拜会。奈何忙于俗世，耽搁至今。小女子今日见到老人家，也算完成了毕生的夙愿。”
声音悦耳，且言谈得体，果然一副大家风范。众人齐齐举杯，齐声附和。就在此时，忽听对面一声冷哼，一道苍老的声音说道：“久闻朱琰大家琴棋书画，天下无双。老朽无礼，想请小姐评判一下，茅焦大人的一曲《采薇》，意蕴如何？”
大厅内众人正目不转睛的窥视着朱琰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了这绝代佳人的美妙风姿。闻言无不惊疑，齐齐将目光落在那名老者身上。
说话之人，正是嬴宝身边的四名老者之一。只见他满脸不屑的神色，正环抱着双臂，望着上座的茅焦和司马粮。
朱琰闻言，脸色露出一丝不快。但旋即平静若水，笑道：“茅大人志趣高远，一曲古风，让人如闻仙音。如此意境，朱琰自问尚有差距。”
“错。”白须老者冷声道：“司马粮自封为归桑老人，追崇黄老之术。茅太傅是其得意门生，自然也推崇道家的清静无为观念。可惜，以道家的心态，弹奏儒家经典，心境和琴境相悖，让人感觉不伦不类。”
厅内众人皆大惊失色，没想到这位老者说话竟如此不客气。茅焦贵为秦国上卿，司马粮又声名远播南阳。此人如此胆大，自然绝非探讨琴艺那么简单。极有可能和司马粮有什么矛盾，借机来削弱他的面子。
陈亦飞低着头，暗自发出一声冷笑。意识到这四名老人都是内史腾一方的食客，此番代替内史腾前来，刻意冷嘲热讽司马粮和茅焦，代表的正是内史腾和司马道韵的矛盾，亦或者说是军方和政方的矛盾。
归桑老人司马粮闻言也是一怔，旋即，苍老的脸颊上露出一丝微笑，和颜悦色道：“陆老三，你是不是又犯疯病了？你我二人，都一把年纪了，还争辩那些做什么。”
众人都舒了口气。
既然司马粮称呼此人为陆老三，可见，他们之间必定有着极其亲密的关系，最不济也应该是老友重逢。俗话说人老如顽童，两个年迈老者之间，开几句玩笑也无伤大雅。
谁料那白须老者并不买账，白眼一翻，道：“茅焦大人在这里，老朽只想问一句。秦王争霸天下，用的是否我儒家的御和射？朝堂之上，包括这厅堂之内，遵循的是否我儒家的礼？更何况大人刚刚抚琴弹奏，既属于六艺中的乐，更弹奏了我儒家经典《采薇》。为何茅大人身为太傅，却极力推崇黄老之术？岂非自相矛盾？”
老者词锋犀利，且语速奇快，让人难以辩解。一时间，厅内众人都略觉尴尬，替司马粮和茅焦捏了把冷汗。
陈亦飞心中一动，暗自望了老者一眼，小声问张良道：“子房可知此人是谁？”
“若我没有猜错，此人应该是嬴宝的授业恩师陆老三。他本是孔孟圣人的门徒，和司马粮颇有交往，但关系并不和睦。”张良小声道。
陈亦飞点了点头，暗叹，秦王将来的焚书坑儒，或许就是今日之辩留下的病根。战国后期，儒家学派日渐萧条，陆老三想借机兴盛儒学，扬名立万，也可以理解。但场合似乎有点儿不合适。
大厅内气氛尤为尴尬，茅焦和司马粮对视了一眼，都没想到，老者会这么不给留面子。
“既然老太公答不出来，就不如放弃老聃那一套，改尊儒家吧。”嬴宝幸灾乐祸的笑道，一边说，一边摆出豪情万丈的坐资，偷眼儿望向身边的美人。
“你…”归桑老人面色泛红，笑容倏的消失，忍不住大声咳嗽。
“哈，只不过开个玩笑，司马太公又何必如此激动。”陆老三哈哈大笑，冲司马粮拱了拱手，道：“我一生只仰慕孔圣人，所以，有机会就想贬低老聃的那一套。这么多年，你早已深知我的脾气，又何必动怒。”
大堂内的气氛无比尴尬，老者一番话连消带打，既让司马粮父子连带着茅焦颜面尽扫，又让他们争辩不得。尤其是嬴宝的插嘴，更让自视清高的归桑老人抬不起头。
“咳…”归桑老人苦笑道：“孔子也好，老子也罢。我…我…”
心情懊恼下，竟说不出话来。
王翦一言不发，双目炯炯的望着对方，脸上毫无表情。
司马道韵则发出无奈的苦笑，望向茅焦。茅焦也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目睹着父亲受辱，却又找不出明确的理由去驳斥对方，心底的难受可想而知。
“这老头真可恶。”司马薇咬牙切齿，恨声嘀咕，道：“我真想过去踹他一脚，替爷爷挽回点面子。哼，早知如此，就不该请他们来。”
陈亦飞笑了笑，望向张良。小声道：“子房可有妙计，帮老先生一把？”
张良苦笑道：“大人没听到么？对方说的字字在理。”
“在理吗？”陈亦飞笑着转向司马薇，小声道：“姑娘，我教你四句话，保准让那老头无地自容，颜面尽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