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凌云听到脚步声，慢慢转过身来。齐弄霞在她跟前停步，微带疑虑道：“出去多些时？师父派了你什么？”厉凌云道：“是要出去，只不再回来了。”齐弄霞登觉钻心一痛，近些时一直在担忧的事终于冒头了。她口唇一动，继而说道：“当说你这个人本应栖身文翰，偏阴差阳错投了武道，如今不过回去久离了的确位吧。刘公子令人心生敬意，此时则不免多少有些怨他，华山上便看得出，自是他文质彬彬之态坚了你弃武从文之心了。”
厉凌云斜向他处望道：“即便无刘公子其人，我该当去往何处仍将去往何处，他不过是个让事情来得快些的引子罢了。念及此处还值得道下别的惟你一个，是以略耽。老齐，你是个明白人，只太执着心中向往，峨眉虽有风光平和之时，但也许注定无法持久，你还是看开些吧。”齐弄霞默然。厉凌云说完转身往雷洞坪方向去了。齐弄霞也不赶她，呼道：“这么轻的行装，你的那些书不拿了？”厉凌云一面前行，一面高声道：“尽在我心中！”
齐弄霞正望着前边呆呆出神，突觉有人拽住她臂膀猛拉，定睛见之是梅胜雪。齐弄霞一面被其拉走一面问：“你做什么？”梅胜雪惶急道：“霞姐，我有事跟你商量。”齐弄霞道：“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梅胜雪不答，只是一心拉拽。齐弄霞见她这样大失常态，不禁甚为生气，使力挣开立身道：“就在这里说！”梅胜雪见二人此时身在一间偏殿前，紧锁着眉头环顾无人后推门让进齐弄霞，自己也进来，轻轻关上门，在窗棂间复观望了下，和齐弄霞来至殿央，方欲吐露心声。
她一语未出，先自双膝跪地相对，道：“阿梅有罪！”齐弄霞见她这势头就不太好，暂抑心中不快，拉她道：“做什么！快起来！还嫌我这里不够乱吗！”梅胜雪软软地站起，怯生生地道：“我知霞姐任重务繁，无要事原不敢相扰，只是，我这回实在……”说到此处却忽然泣不成声。
齐弄霞虽暗自心惊，仍不失清醒，知道这时当由自己缓语相引，少时问出了于她直如晴天霹雳之事，原来梅胜雪竟在外有了相好的男子。她跌足叹恨道：“教我怎么说你好！你不应当是那个最守戒律的人？我向以为别人都犯戒也还轮不到你！”梅胜雪哭道：“是，我辜负大师姐期望了。我先前本是什么都没想，后来随师父走动多了，渐渐觉得山下好玩起来，便外面作出严守戒律的样子，可没人知道我那是为了让大伙儿信实了，都不防我，好常能得空儿下山逛去。”
齐弄霞听到这里暗叹人心难测，她还曾当着师弟妹的面夸赞梅胜雪，此番真是大大扇了自己一个嘴巴。梅胜雪又道：“后来，我遇见了他，只觉看着他，听他说话就会无比畅快。我，我真是离不了他……”齐弄霞指点明路道：“既如此，你已犯了峨眉大戒，要么能斩断情丝，重甘处寂，要么能随他自此去了，别教人寻到。那人是做什么的，可靠与否晓不晓得？”梅胜雪道：“我只能告诉你他姓卓，家里是当地一个有名的豪族。”
齐弄霞恼道：“连对方底细也不清楚，就……傻丫头，你向来的聪明劲儿哪儿去了！？”梅胜雪畏缩道：“我、我那都是小聪明，不值一提的。”齐弄霞甩袖道：“你也知道！”梅胜雪见她怒火渐盛，不能再闲作他论，急急泣道：“旁的都先不管他，霞姐，我已全无退路了。”齐弄霞听她这话头有因，一些景象突然闪现于脑中，但感梅胜雪近来身姿变得格外风流袅娜开来。她不禁颤声道：“难不成……你们……已然做下好事来了！？”
梅胜雪涨红着脸咬牙点了点头，连道对不起。齐弄霞只觉快要气炸了肺，叫道：“别跟我说，你对不起的是自己！”梅胜雪又急又恨道：“我也是这几天才知道、知道不对头的，之后便去寻他商量，他倒还是一般好生曲意待我。岂知后来我再去，这狠心短命的竟不知何处去了，再寻不到……”
齐弄霞当时只觉耳中轰鸣，心中大乱，梅胜雪后面的话便没听进去，天旋地转地向外走去。梅胜雪赶忙抱住她，哭求道：“霞姐，你不能走！你须得设法救救师妹我啊！我该当如何，全仗你指点了！”齐弄霞默然相挣道：“求你了，让我一个人静静。”梅胜雪哭喊着死命不放，因齐弄霞挣的力大，她便干脆顺之扑地连连叩头相求。齐弄霞不理，不意向来面人有少许傲气的梅胜雪竟沦落到这般地步，而自己待之无情也委实堪惊，只是这些一时都顾不来了。
她推门出殿后一直走到睹光台，俯临云海凝思诸事，却是心绪烦乱，到最后都不知自己想的些什么。这时，一名女弟子过来，承上一封书信道：“山下息心所的情绝师傅有函来。”齐弄霞不明道：“哪个情绝师父？”那女弟子道：“就是，就是柳师妹啊。”齐弄霞这才恍然。
原来，柳逐霓撕毁“冰火莲华”后，不知是觉到这下自己大祸临头还是怎样，总之未等“清柔”下命将其逐出师门，她先自提出同仙霞派断绝关系，之后在山上别处修行。沈欺霜只单于之前三名男弟子有袒护之嫌，也就此获罪，驱逐出外，短时不能回山，此刻不知耽在何处。
齐弄霞接过信笺，口中自语道：“你也带发修行，我也带发修行，到底有几个是真心修行的？倒是那一头秀发从头到尾护持有加。”展开后见写道：“近来天候甚佳，暖气氤氲，敝处山花盛开，蔚为可观，意欲请贵派清柔大师与诸首弟子暂劳玉趾莅临贱地共为品茗赏艳，间或能共论经义，同参妙理，则诚为一大幸事耳。若肯允准，望早为回复。”下书——“息心所情绝尼合十再拜”。
齐弄霞阅罢哑然失笑，手一松，任山风将信函吹得不知所踪。近来因天候变异，峨眉确较周遭温暖得多，山花盛开大有可能。她自语道：“亏你有自知，自命为‘绝情’！”想起这些个师妹们没一个令自己省心的，本以为自己上承师尊、下教同门很是就功，却原来也是枉与他人作笑谈。
第二日，有人再看见齐弄霞时，她头发已然尽数花白了。
又数日后
在峨眉待闷了的柳逐霓着了一身不输清微赴华山大会的靓丽修行衣饰下山闲逛，于山麓碰见一侏儒老者，手脚短小，个头儿只有自己一半。她觉着稀罕，顽皮地打招呼道：“呦，‘小老爷爷’，你也耐不住，从家里出来玩玩吗？”侏儒老者神色和蔼，不以为忤道：“是啊，小师傅。听你这么说，自然也是闷然无趣，小老儿这里倒有好玩的法子，你可愿一试？”柳逐霓立时兴奋道：“哦，是什么法子？”
老者道：“你若想变作何等状貌，掌握什么异能，小老儿皆可令你如愿。你若不信，现下便可一试。”说着，他自身上褡裢中赫然掏出一枚眼珠来放在掌中，不知是何等动物所有，其大罕见，他小手握持不来，只能托举。更可惊的是，那眼珠却似是个活物，瞳孔竟能任意放大缩小，左右转动瞧看，初见之人定要被吓好一大跳。
柳逐霓却无动于衷，于老者许诺也半点没起疑，道：“真的？那好，我想想……嗯，我就要那样好了……”她思寻之间，老者仍作和蔼貌解说道：“同那个人定下契约，甘作‘见证者’，将这物事带在身上，那个人的力量便可助你实现各等心底真实的愿望。”
“我想要变成小孩子。”“呵呵，小师傅现下状貌不会教人以为是成人啊。”“我想要变得再小些。”“可以，多小都能满足你。”“我还想变成狼孩，他们老叫我‘白眼狼’，那我就真变成狼吓吓他们。”“也可以，都能让你如愿。”…………
三人既离峨眉，漫无标的，虑到李逍遥心境，暂不返中州，随向西而行。李逍遥得酒剑仙关怀，心中燠热，略觉宽慰，在司徒钟姜承陪伴下信途散怀，这日来至黎州盘陀寨，与大渡河颇近。姜承道：“再行远些，便不是大宋地界了，咱们真好走，明日说什么须折向东去了。”李逍遥道：“这蜀中边境不晓关防如何。”司徒钟道：“说这些干嘛，好不容易撇了旁的出来散心。诶，那边怎地如此热闹，咱们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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