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一句话直如晴天霹雳，司徒钟被揭穿了老底，立时沮丧至极，头颈深垂，身周遍布阴影。刘晋元见状打圆场道：“这话说得过分了些，峨眉的梅三姑娘不与司徒兄很合得来吗？还有表妹……”这一下越提越糟，点到的都是他的克星，哪里是相互亲近了？司徒钟身周阴影愈深。刘李赶忙好生安慰他，且反思自己在巴县时如何不也是受他“熏陶”，对沈欺霜起过歪念头？以此替他打气，重增信心。
司徒钟不愧个中之人，一臭到底，听后不以为忤，反以为荣，立刻有了精神。念及李逍遥提到赵灵儿，自己先前遇到她时，曾被嘱咐勿要将其身受之创告诉大伙儿，不教大伙儿担心，所以刚要张口，又硬生生地止住。他另作笑语道：“柳小妹妹是我的人，逍遥占了‘小闷妞儿’，他们那老二厉婆娘稀罕阿七，哈哈，咱们今后倒成连襟了！‘峨眉一家亲’，哈哈哈哈哈～～”李逍遥坐在一边干冒汗，刘晋元则抽动着嘴角道：“司徒兄，这可一点也不可笑啊。”
适时临席话声突高，三人才因之发见自己人说话时，各席间或多或少都添了些女孩子们在旁边侑酒。刘晋元打量那群女孩子们，最大的也不过豆蔻之年相似，问道：“这是作什么来的？”司徒钟道：“概是觉到唤一群庸脂俗粉的舞姬歌伎来劝酒，已不再诱人，所以这酒家出此新奇主意，改换小姑娘们代劳，好让她们赚足客人的眼球之际，也教店家大赚一笔。”
刘晋元取笑道：“司徒兄耽于此处多日，自然已领略得厌烦了？”司徒钟摆手道：“哪里，兄弟们没到，在下岂敢先自独赏？”李逍遥不言，自己斟了一杯吃下。
司徒钟一转身呼道：“这边也来几个好妹妹啊，太不给人脸面了！”接着便听他身后有人道：“早在这里了。”另一人道：“叫你们都不理。”先一人道：“你们哥仨一处说话不挺带劲吗？”另一人又道：“那干嘛还寻我们？”司徒钟起身见自己坐席后面不知何时已有两个女孩气鼓鼓地坐在那里，当是自己三人方才谈说正密之际来至，因此不曾稍有留意到。
司徒钟当即满脸堆笑道：“哎呀哎呀，可得罪两位小公主啦，你们看着办，怎么罚我都成。”两个女孩虽都只十一二龄，刘晋元却执以同辈之礼问好，并向其中一人道：“姑娘是沂州人吧。”那女孩奇道：“咦，你怎地知道？”刘晋元笑以当地一俚语对。那女孩也笑道：“原来如此，乡音难改，我自己说话便不觉得了。”司徒钟笑道：“阿七要讨芳心也得先让公主们好生入席才是啊。”三人让出地方好教她们也围坐于几旁。
李逍遥见两个少女都被以浓妆，周身衣饰也妖艳已极，不禁甚是不悦，歪头去看楼外景色，抓着触手可及之物啃吃，姿态已然极不自然。刘晋元发觉，问道：“逍遥，你不舒服吗？”李逍遥得此机，趁之全数发泄道：“阿七，我曾问过你‘富极无聊’这个词，你可能再说一遍什么意思？”刘晋元道：“嗯，好，即是说有些人钱多了便不知怎样好了，由之做出极为过分或是令人难以认同的事来，其实于人于己都无益的。”
李逍遥应和道：“是啊，正如眼前，有些人下馆子却还偏要寻那花钱最多的处所，不见得比旁的上等，诸般平平，只空占了形胜，没见强到哪去。这还罢了，有优伶陪侍尚觉糟蹋得人不尽兴如意，偏教这些孩子们顶替，学人曲意逢迎，作态卖笑，沾尽大人诸般无耻丑态，恶习俗气，反于人有害，这可真如你说的‘富极无聊’了！”
司徒钟听他语中带刺，不觉脱口接话道：“可也不能全怪那些有闲钱的无聊之人，俗话说‘单丝不线，孤掌难鸣’，若无‘没见强到哪里去’的花钱多处所跟不‘作态卖笑’的陪侍之辈，那些无聊人即便有闲钱，又拿到何处去挥霍呢？”李逍遥加重了口气道：“我只恨那些闲人自己心里没把持，不肯往好路上去走，拿着这些倒和得了蜜糖似的。真真这些人自甘堕落，无可救药！”
司徒钟也越说越冲，道：“要这么说，那些‘学人曲意逢迎’的岂不也管不住自己？他们有本事就让人请也请不来！”李逍遥满面怒容地扳住长几一角大声道：“若非无聊人满天下，把银钱都纳入了自己皮囊，这些人并无别法讨生活，又何必出来看他们的臭脸色，受他们的臭气！”
司徒钟也一下拍在几缘，瞪着李逍遥道：“既然你们这么高尚，干嘛又委屈自己来侍候无聊人，应当摆出饿死也不屈尊的架子来啊！这不是自己抽自己嘴巴吗？！”两人不觉间已僵到这等地步，却是从所未有，兄弟之间先前甚至都不会相互道一丝重语，可见这回碰到了二人都不肯让步之事。
刘晋元拿折扇在二人之间几上啪的一点，喝道：“亏你们还是结过金兰的，这点子容让都没有，还提什么有难共当！这会子一层楼上的客人都瞧着你们两个呢，看你们还要不要脸面！（小声）唉，这下连我是三个了。你们要吵只管出去自便，情急放对也没关系，只别在这吓到了孩子们！”两个女孩皆道：“由他们去吧，这等事我们见得多了，才不会害怕，只是听到还牵扯我们在内，真真好没意思。”
动气的二人见惹怒了刘晋元，厌烦了二女，也自反省自责开来。司徒钟也明白李逍遥并非冲着自己而来，但其一碰巧他所叱指不经意间把自己亦包于内，二者自己又是年轻气盛，好争闲气，因此冲动开来。他想通后面色登和，冲李逍遥道：“逍遥，都是我好没来由，以后绝不再犯了。好兄弟，别往心里去。”
李逍遥平素不好管旁人如何，但于抑强扶弱一事上看得极重，见到不好的即便当时不言语，也必在心中指摘。兼且向来爱护孩童幼稚，这回因是跟小孩子们有关，实在无法隐忍下去。他见二女不屑，肯为反抗，反倒喜欢，气也不觉消了，说道：“哪的话，我也没想清楚冲谁来，就发那无名火，让大哥跟着白受气，我心里怎么过得去？”二人身子前倾半起，隔着长几相拥在一处互相拍打。
刘晋元道：“你们心中作何想法，怎不就此说将出来，大家也分剖明白。”二人重又坐好，司徒钟道：“我是想，富人中不单有这不长进的，却也有那宅心仁厚、纯善守正的，万不可一言以蔽之。”李逍遥道：“大哥说的是，其实，想一想，此中不单只干富人的事，任何人都会犯那样的错。无论如何，我都要站在小孩子们那边，所以，千万请大家谅解。”
刘晋元笑道：“这不成了，也罢，世上又有哪对兄弟不闹别扭，事后情谊只会更深。”二女相视一笑，道：“这边坐的大哥哥，谢谢你这么看顾我们，说总站在我们这边。我二人是不会觉得怎样啦，但若让某个人听见了，她定会不依呢。”
二女正说，突觉肩上有人一拍，那人话声阴森森地道：“不好意思，你们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我可是一直听瞧着哩。”二女受到惊吓，拍着胸口逃到席间另边，说道：“哎呀，正说着，天魔星就来啦！”刘晋元跟司徒钟打量来人，见是与二女一般年纪上下的一个女孩，衣饰也没差许多，看她容貌时，却不禁都一呆。
刘晋元道：“这孩子跟峨眉柳姑娘十分相像，若再长几岁，我想咱们几个相熟之人单凭相貌怕都辨不出谁是谁来。”李逍遥连连点头道：“可不是。”司徒钟道：“世上生得相仿的人原有许多，再像亦不用大惊小怪。便如这两位小公主，我瞧着就像峨眉派的厉大妈跟梅婆娘……”他一转念道：“诶，对了，我何不就这么称呼起来？就这么干！孩子，你就叫小云，你就叫小雪，啊哈哈哈～～峨眉派的两个贱人，你们也有今天，快给我倒酒！”
“小云”、“小雪”白了他一眼，道：“偏灌给我们‘贱人’的名字，谁还理你了，谁待我们好我们去待谁好。”二人说罢把他独个撂那，走到李逍遥那边笑颜斟酒。李逍遥一面道乏拿杯来接，一面道：“大哥他并非要轻贱你们，却不可冷落了他。”刘晋元笑道：“有个人他总不敢拿来玩笑。”李逍遥会意，但笑不言，蘸酒水在几上划着“木”字。刘晋元又出言探问，得知两个女孩分别叫作柳梦璃和唐雨柔，因大赞她们好名字，另二人亦同声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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