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还未完全升起的清晨，森迪亚城南门，早起就苦等在城门外的人们随着城门缓缓开启而群情振奋。这些人有来自附近村落打算进城贩卖自家农产品的农户，也有风尘仆仆神情桀骜不训的旅人，满载货物信奉时间就是金钱的商人更是人群中的主流。为各自生活而努力的人们的活力似乎一下子将沉睡的城市唤醒过来。
第一个接受入城检查的，是十个人和两架马车组成的小商队，看起来像是商队首领的矮个子男人正一脸谄媚地对着士兵点头哈腰。男人留着山羊胡，左臂空荡荡的袖管似乎表明行商并不是一个安全的行当。
“士兵大老爷，这是东卢群岛产的甘蔗糖，您们几位赏个脸，拿去尝尝鲜。”
独臂的矮个子男人献宝似的，双手捧着巴掌大的小布袋，递到士兵面前。从敞开的布袋口，能看到里面装满了红色的糖块。
对于森迪亚城邦的居民来说，糖块实在算不上什么稀罕东西。虽然不属于日常中随随便便就能吃到的零食，但即使拿着低微薪水的小兵偶尔想要奢侈一下，也是完全负担得起的。
不过产地要是是东卢群岛的话，那么这袋糖块的价值则大大不同。
香料，烟草还有蔗糖，东卢群岛这三样出产名满整个罗曼大陆。因为地理原因所附加的成本，贩卖到大陆腹地的东卢特产往往要在实际价值上再翻上几番，是有钱人才消费得起的奢侈品。所以即使只是一小袋卖相不好的粗制蔗糖，其价格也不能小看。
“入城税好说，不过最近不太平，检查还是不能免的，你就体谅一下咱们吧。”
因为早起而脸色阴沉的士兵在收下昂贵的糖块后，和颜悦色地对矮个独臂男说。
“应该的应该的，这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负责嘛，诸位大老爷辛苦了。”
矮个独臂男卑躬屈膝的卑微模样让守门的小兵们获得了极大满足感，检查货物的手法与盘问来历的语气也温柔了几分。
体格匀称，长相虽不英俊但也称得上周正的黑发青年，面带敦厚的微笑，配合地掀起盖在货仓上的油毡布，好让士兵一样一样看得清楚。
“诺亚？！”
负责对小商队成员矮个盘问的士兵，让一名坐在马车上的娇小身躯摘下兜帽后，发出惊叫。
“什么？！”
士兵们全都紧张地握住腰间佩剑。等待检查的人群也“嗡”地一下，像一群被惊扰的鸭子远离这个商队。
尽管在场这些人没有一个实际和诺亚打过交道，但有关诺亚的各种传说却产生了相当显著的恐吓效果。而且伴随前一阵教廷与帝国对诺亚一族的宣战，引导民意的舆论宣传也让诺亚的恶名更胜从前。
“误会，士兵大老爷，都是误会啊！”矮个独臂男几步窜到马车上的娇小身躯前，对戒备的士兵们慌忙解释道，“她不是诺亚啊！”
“不是诺亚？她不是白发红眼吗”
指着事到如今依然事不关己般坐在马车上的娇小身躯，士兵喝问道。
马车上坐着的是一名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她的容貌如同人偶一般美丽端正，因为缺乏展现生机的必要表情，眼皮眨动的间隔也过于漫长，所以加重了她身上那种无机质的氛围。而她身上更醒目的特征，也是引起这场骚动的导火索，则是她那双玫红色的眸子以及一头在脑后扎成马尾的银发。
“诺亚的确是白色头发，像精盐一样的纯白色，可这孩子她是银发啊，士兵老爷！”
虽然竭力克制，但矮个独臂男的神情多少还是泄露出“你们是色盲吗”这般意味。
“那眼睛呢，人类的眼睛怎么可能是红色的？！”
士兵还是揪住少女的另一处异质特征不放。
“请您听我说，士兵老爷。”断臂男瞟了一眼被士兵用剑架在肩上害怕得似乎快要哭出来的黑发青年，一脸无奈地解释道：“我曾经去过诺亚的城市迦南做生意，看见过他们那双充满邪恶残暴的红眼，那是如同血液一样令人战栗的殷红色。而这孩子的眼睛，您仔细观察就能分辨出，这是一种犹如玫瑰花瓣一般明亮的粉色，和诺亚的眼睛完全不同。而且，即使是普通人类因为某些疾病也是会有红色眼睛的，例如白化病或者虹膜异色症的患者，事实上诺亚一族就是因为遗传的白化病才有了特殊的眼睛颜色，而这孩子也是因为患有一种特殊眼疾才会这样。”
独臂男抬起右手，以食指几乎戳到少女眼睛的距离指着说道：“她，是一名盲人。”
“盲人？”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迷糊。没多少见识的他们只在传说中听到过白化病的存在，至于什么虹膜异色症更是连听都没听过。虽然这些东西他们都不懂，但说少女是一名盲人，他们却是有点相信的。如果不是双眼看不见的话，怎么可能在手指都快到眼睛的情况下还能忍住不眨眼呢？
“是的，正是因为无法目睹这个世界的缤纷色彩，这孩子的眼睛才会呈现出如此漂亮的颜色！这不正如那句俗话所说吗——圣灵拿走你一样东西，一定会补偿给你另外一样！哦，您们也可以亲自来测试一下她的眼睛是否真的看不见。”
独臂男一脸夸张的悲伤表情，大声地发表着感慨，然后向士兵们示意。
“这……”
如此美丽的少女却目不能视，士兵的心情全都对此惋惜而怜悯。刚刚被诺亚之名吓退的人群听到独臂男的话语后又微聚过来，“真可怜”“难为人家一个盲眼姑娘算什么男人”之类的或同情或嘲讽的议论声传过来，也让士兵有些犹豫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揭人伤疤一般残酷的举动是否妥当。
没办法，即使怀有恻隐之心，但职责所在，士兵还是得验证少女眼盲是真是假。
“抱歉。”
一名年轻的士兵走上前来，在低声道歉后，猛然抬手挥向少女眼前。
戴着厚手套的手掌在少女双眼寸余前停住，而少女玫红色的眼眸中依然不见焦距存在，仿佛能穿透眼前士兵直达遥远而不可知的某处。
在少女眼前又张牙舞爪地试探一番，少女无一例外对近在咫尺的动作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年轻士兵在围观人群的嘘声中回过头，对同僚们耸了耸肩，除了这种试探方式，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来判断一个人是不是真的眼盲。
士兵们收起架在商队成员身上的佩剑，对自己之前杯弓蛇影的举动面露尴尬。而矮个独臂男则还是那副卑微的模样，弯着腰，一脸谄笑。
“咳咳，好吧，让我看看你的过境凭证还有商会证明吧。”
干咳一声，士兵决定揭过己方的失误，当之前那段不存在，将正常的检查流程继续推进。
“请您过目，士兵大老爷。”
矮个独臂男非常配合地，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将各类文书从随身小包中翻出来，恭敬地双手呈递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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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一番不大不小的麻烦，这支小商队总算进入了森迪亚城。
坐回到马车上的矮个独臂男脸上的表情依然人畜无害，在他身边车下步行的黑发青年的气质看起来也还是那样敦厚老实，让人心生好感。总而言之，这支小商队除了坐在马车后方面无表情的银发少女外，其他一切都是稀疏平常，难以引起他人注意。
不过，要是伊斯特在这里的话，她一定会立刻认出商队中那两位仅有一面之缘的故人。这两位可是给她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毕竟无论是被人电击到失.禁，还是被风刃戒指顶在脑袋上挟持，对于睚眦必报的伊斯特来说，这种记忆实在令她不快到想忘都难。
矮个独臂男正是那天挟持伊斯特又被她的哥哥迪奥扯掉左臂的“黄”，黑发青年则是使用原理未知的电击能力，会莫名引起诺亚一族杀戮冲动的布莱克，哦不，这里应该称他的组织代号为“黑”。
“不该带‘银’来的。她太显眼了。”
黑的嘴唇微微颤动，发出只有黄能听到的极低声音。这是一种组织特工人人都会的小技巧，可以保证声音只在半米内传递，而半米之外的旁人既听不到也看不出破绽。
黑所说的银指的是马车后方正不知望向何处出神的银发少女。所谓的眼盲只是谎言，代号为银的少女仅仅是“波动”少而已，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
“没办法，毕竟银的能力相当便利嘛。”
黄用同样的技巧与黑交流。
“哦，对了，”似乎是突然想起来，黄接着说：“根据751传回来的情报，我们根据事件发生的路线推测几乎可以确定是正确的了，疑似目标已经来到了这座城市，一共是两个人，其中一人是教廷的修女，相信我们在圣都档案馆的同志很快就能把她的详细资料传过来；另一个，呵呵，如果不是同名的话，她大概还是和我们俩有过一面之缘的熟人。”
“熟人？”
尽管发出疑问，但黑的表情还是那副为老板牵马的小伙计所应有的勤恳样子。
“还记得在迦南时遇到的那个诺亚女孩吧，把一切全都搞砸的那个女孩。”大概是想起丢掉胳膊这段不太愉快的经历，黄一瞬间眯起眼睛掩饰着内里危险的光芒，“那个目标的名字也叫‘伊斯特’，虽然外表、年龄和诺亚女孩对不上，但是和这里发生的那些疯狂的事相比，改变体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考虑目标最先出现在靠近古加尔戈壁的科恩村，疑似目标和诺亚女孩仅仅是同名这种巧合实在没法让人认同。”
“我记得那个诺亚女孩是祭司学徒，那她就有接触巴别塔里那东西的便利条件。如果说那东西附在诺亚女孩身上，借她的身躯离开古加尔，这种假设的确说得通。对了，那些变异体真的不需要回收吗？”黑说。
“那些变异体已经曝光，再去动它们就太危险了。与其冒险去抓小鱼小虾，不如盯紧源头收益更大，而且还有其他人也盯上了这个源头呢。”
“暴露了吗。刚才就在想，既然751能传来情报，那么教廷一定是发现了端疑。”
黑牵着马车熟门熟路地穿梭在街头巷尾之间，组织在森迪亚城中有伪装成货栈的据点。
“她们一路大摇大摆的，就差没举着‘我很可疑’的旗子了。”黄肯定黑的推测，“好在城里的教廷势力暂时不会有什么动作，我们不需要从他们那虎口夺食。如果最近这一系列事件真的是巴别塔里那东西搞出来的话，教廷高层绝对不想闹得人尽皆知。这种会动摇圣灵教信仰根基的存在，即使是自己人，教廷也没办法信任，所以被调来的才会是记仇者。我猜这些屠夫在确认目标无法战胜后，一定会转头对付与目标接触过的人。”
“无法消灭，就在其周围制造真空。”
“信息上的坚壁清野，由记仇者来做的话，或许用焦土政策更形象一些，哼，教廷这群装神弄鬼的骗子一贯的做法，为了维持虚伪的统治，不择手段也要掩盖世界的真实样貌。在迦南城的残檐断壁下什么都没挖出来，这些骗子一定胆战心惊得连觉都睡不好。”
“恐怕宗教裁判所要复活了。”
“宗教裁判所从来就没被摧毁过，所谓的解散不过是格列高里七世当年为了挽救教廷日渐恶劣的名声所耍的手段而已，武装神父只是披上了圣骑士的铠甲，他们一直都在。现在巴别塔里的东西竟然跑到大陆上闲逛，格列高里大概也没有余裕保持他那副慈眉善目的嘴脸了——记仇者的火焰枪不就是为了这个时刻准备的吗？”
“不能让他们再肆无忌惮下去了。”
抵达货栈，黑一边从马车上向下搬着货物，一边和黄继续着对话。
“没错。”
黄如同一名对手下刻薄的老板，大声地呵斥着伙计手脚太慢，同时他也用隐蔽的技巧和黑交流着。
“组织正是为此存在。”
“毁灭腐朽旧世界。”
“建立新世界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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